妳好！旧时光

前段时间有些感冒，精神不太好，昏昏沉沉的。晚上老是做梦，梦见了外婆，梦见了那座老房子，以及在老房子里度过的那些日子。

那是一座老旧的黄泥房，外公新房子造好后就被拆掉了。几年前我闭上眼睛，就能回忆起黄泥房的每一处细节，能随意在记忆里穿梭，关起大门口的小矮门，跨过高高的门槛，爬上那张雕花的木窗，翻动窗台上叫不出名字的草药......

现在已经记不真切了。小学之前，我大部分时间住在外公外婆的黄泥房子里，后来回家那边上了小学。但寒暑假基本还是在外公家度过的。

老房子被拆前照的照片

最怀念小时候的暑假，那时候，六点多被外婆做饭的声音吵醒，洗完脸把水浇在水池边的万年青上，看外婆把箬叶一捆捆晒出去，然后她就披上又脏又破的围裙去采茶叶。而我坐在那张棕褐色老旧的八仙桌上，就着霉干菜和外婆腌制的酸豇豆吃白米粥，白米粥是老灶头煮的，特别香。

这时隔壁的双胞胎哥们就会来找我玩，我匆匆吃完就拎着小桶和他们去河里抓螃蟹。那时候我还没有近视，抓螃蟹可厉害了。小溪的水很清，偶尔能看到岸边长着深紫色的藤萝花，短短行进几十米就会有很多收获，有小螃蟹、小虾、小蝌蚪、小石斑鱼，还有长不大的嬷嬷鱼。

中午时分，太阳越来越大，蝉鸣声越来越响，外公就会来叫我回去吃饭。他总是沿着河边一路喊我的名字，所以一般都是先听见他的声音再看见他的人。中饭一般都有猪肉，因为外公和我都喜欢吃猪肉。有时外公会去罗家镇买卤好的猪头肉，很香，猪耳朵很有嚼劲。吃完就被外公强迫去午睡，因为天太热了，这时候出去玩是要中暑的。醒来会看见外公已经在地上铺好一张软软的芦苇杆子编成的草席，和外公外婆，还有妹妹一起吃外公自己种的香瓜西瓜，很凉爽。

下午拿着外公做的网去附近抓知了。外公先把一根铁丝弯成环状，套上塑料袋再绑到竹竿上，抓知了的网就做好了。外公的手艺很好，还会做钓鱼的钩子。总之想抓什么没工具的时候就让外公帮忙造。

黄昏的时候先吃几个外婆煎的豇豆馃再去小河里洗澡，晚上在房间看电视。最初还是黑白电视机，后来才换个彩电，但只能看几个频道。晚上要是停电了大家就把凳子搬到院子里乘凉，大家都摇着蒲扇，风清月朗，能看到天上有很多星星。

夏天的天气阴晴不定，说变就变。有时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，雨声啪嗒啪嗒，黄泥房子年久失修，房顶好多瓦片都破了，有雨滴从破瓦的缝隙滴下来，落在客厅不平整的水泥地上。我就搬张凳子坐在门口，看雨打在前面那户人家的黑瓦上，碎成小水珠，远远看去，像雾一样。水汽携风扑面来，甚是清爽，甚至有些寒意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。后来外婆病倒了，因为胰腺癌。她在我高二那年的元旦离开了我。万青有句歌词写道：“如此生活三十年，直到大厦崩塌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，淹没心底的景观”。外婆的离去，对我而言无异于我心底的大厦崩塌。我本来觉得好人有好报，外婆会活到八十多岁再善终，没想到她竟被病痛折磨至死。

年来，生活变得煽情和苦涩，我又开始梦见外婆，只不过她好像对现在的我不满意，因为以前的梦里，她总是笑着陪着我，带着我穿过竹林和茶园，但现在，她面无表情，像没看见我一样从我身边一闪而过，叫她也不应，把我一个人留在河中间的石头上。

外婆原来很壮实，患癌后便一病不起。我周六就会去看她。记得她最后一次给我和我妈做饭，做的是之前没见她做过的鲫鱼包肉，就是把瘦肉放进鱼肚子煮，还有两三个小菜。虽然那时她已经失去了味觉，尝不出咸淡，但凭借几十年做饭积攒下的经验和手艺，那顿饭一如既往的好吃，那天她笑的很开心。

后来某个休息日，外婆的病情日益加重，癌症正侵蚀她的生命，她的内脏正在损坏、腐烂。晚上我睡在楼上她房间对上去的那个房间，听到她咳嗽的很厉害，然后听到了好几只乌鸦的叫声，乌鸦是吃腐肉的，它们可能闻到了外婆散发出的腐烂气息，我隐约感觉外婆要不行了，便想去陪伴她走完最后一程。我下楼打开她的房门，睡在她身边，像小时候睡在她身边一样。她有些惊讶，我说我怕她孤单所以来陪她，她说怕咳嗽声影响我睡觉，我说没关系。好在那天并没有什么事。后来外婆跟街坊邻居说我孝顺，知道照顾她，还像小时候一样粘着她，她笑的很开心。

又是某个休息日，医院，我去看她时发现她眼睛红红的，在流泪，她跟我诉苦说外公越来越没有耐心了，经常一个人走出病房溜达很久也不回来，她很害怕。她跟我说如果换作是外公生病，她难道不会好好照顾他吗？我当时有些气愤，想去找外公回来。她把我叫到病床前，跟我说她坚持不住了，让我在她走后别伤心，她告诉我，她感觉自己活不长了，唯一的心愿是看着我考上大学，她很想看着我考上大学。听完我几乎瘫在地上，泪水决堤一样涌出，号啕大哭，我从来没这样绝望过。外婆见我哭的这么厉害有些慌张，也哭了，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叫我“莫难过，莫难过......”在那一刻，我知道了和最爱的人死别的感受。

后来，外婆走了。那个冬天很冷，她卧床了很久，走之前的那个下午，她像有感应似的，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，大家把她抬出来，她用无神的眼睛最后看了一遍盖了不久的新房子，夕阳和竹林，然后长久的睡去。曾经沧海难为水，拥有过外婆无私温暖的爱后，对往后的人或事都没有那么的期待了。只盼来世再与她相见，能有机会像她以前照顾我一样的好好照顾她。

最后再说一下外公家的狗狗，叫豹豹，这个名字好像是外婆取的。本来应该是过年时宰了吃的，但比较有灵性就留下了，它会在外婆跟前温顺的躺下，肚子朝上，外婆就用脚轻轻的揉搓它的肚子给它按摩。豹豹在外公家兢兢业业十几年，它的年龄比我小表妹的年龄还大，因此外公经常调侃小表妹，说这狗的年纪比她大，让她叫豹豹“狗哥哥”。我也是看着它一年年老去，行动逐渐迟缓，毛色变得黯淡无光，终于在不久前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文/小队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