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沙白癜风医院 http://pf.39.net/bdfyy/zjdy/171025/5789675.html
远远望去,那湖岸边,天际下,烈日、田野,农民、耕牛像是定格在那里,实际上是在慢慢蠕动,你看,他们身后的一溜新土在不断延伸。在诗人的笔下,这是一首诗,在画家的眼里,这是一幅画,但我可能因为离他们近,又不懂诗情画意,零距离见到的那个农民,浑身是泥,淌着热汗,那头耕牛,步履艰难,喘着粗气,样子都有些狼狈,木犁的“吱悠吱悠”声,仿佛就是他们生命在煎熬中的痛苦呻吟。这就是农民,这就是耕牛,这就是农民和耕牛!
农民是伟大的,牛也是伟大的。农民苦,的确很苦,牛也很苦,就像一根瓜藤上的孪生苦瓜,不离不舍,直至终老。牛是农民的宝贝,是无言的朋友,那些好牛,更像是朝夕相处、相依为命的亲人,这话一点也不夸张。你见过谁给牛送过葬吗?我就见过。在我还是童年的时候,亲眼看见我们这个湖咀子上痛失两头老牛,临死的时候,眼睑下挂着两行混浊的眼泪,村民们像失去亲人一样,男女老少,全体出动,为它们送葬,村民的那种失落、那种凄惨、那种悲凉、那种肃穆的眼神,常在我眼前。
我们那湖咀子上的牛都是水牛,一般都是黑灰色的,就一头是白色的母牛。公牛也叫牯牛,母牛也叫沙牛,都很高大,很强壮。我记事的时候,牛已经成了互助组的互助财产,农忙的时候可互相调用,还是由原来的户主负责喂养。牛虽是各家的,但家家都把湖咀子上的牛当成自家的心肝宝贝,互相牵挂着、照顾着。我家有一头牛,是一头年纪比我小,但长的很健壮的母牛,干活很卖力,脾气很温顺,那时我已经可以单独放牛了。白天,牛不劳动的时候,大部分时间和我在一起,它的背宽宽的,皮不是那样粗糙,我倒是感到很柔软,你只要轻轻拍拍它的头,摸摸它的角,它就知道你要上去,它会把头一低,朝你这边一歪,你一只脚踩在角上,一只手抓住一个角尖,一只手抱着它的脖子,它觉得你准备好了,把头一抬,你就顺势爬到它背上去了。坐在它的身上,趴在它背上,感到很温暖,感到很踏实,有一种安全感,有时更生出一些别样的感受,那里真像父亲的肩膀、母亲的怀抱。牛对自己要求很低,只要有青草让它吃饱,有水喝就可以了,桐湖里有的是水,岸边的绿草很多,除了冬天,那里就是牛的乐园,就是牛的天堂,可是,冬天总是要来的,在当时人都有温饱之忧的情况下,对耕牛来说,那可真是一道鬼门关。
一九五四年的大水退去不久,冬天就来了。这个冬天可不同往常,异常的寒冷和漫长,大人们说,他们也从来没有经历过。雪下了好多天,我们根本就出不了门,树上已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冰甲,地上像铺上了厚厚的白棉被,大地变成了粉装玉砌的世界,桐湖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,冰面上,有人挑着箩筐,有人提着竹篮,有人背着小孩,自由来往。大人们说,这个冬天这样冷、这样长,完全是大雪还没有化掉的缘故,因为老天爷把冬天藏在雪堆里,一点一点往外发送。我也偷偷跑到桐湖边,那湖面上银光瓦亮,像一大块烧蓝的铜板。开始我不敢走上去,后来一点一点往远走,竟走到了河心。那场大水对我们这个咀子上的牛没有造成什么伤害,田、地都淹了,它们倒是少了好多的劳动,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山坡上啃草,就是躺在水里休息。可是这场大雪,还是把它们推入到生死的深渊之中。
牛就怕两样,一时怕夏天,炎炎烈日下,它们和人一样会中暑,但它们还是有自己的办法,受不了了,就地躺在水田里,它赖在那里,你怎么打它就是不起来,这是一种极限的自我保护,真正出问题的是极少数。村民们也心知肚明,干脆给个顺水人情,把额套一下,牵到一个有树荫的水塘里,让它美美的泡一顿,自己也需要凉快凉快。冬天就不一样了,牛的毛很少,脂肪很薄,基本上没有,冰冷的牛圈,枯黄的稻草,有的牛就过不了这一关,村民们尽管精心照料,但总是提心掉胆,出了问题就是天大的问题。
你怕什么,它还真是来了,那头白色的母牛病了。那是我家后面一家负责喂养的牛。那天上午,刺骨的北风嗖嗖的刮,鹅毛大雪呼呼的下,那牛却躺在半湿半干的稻草上,肚子胀的鼓鼓的,不吃也不喝,怎么拉它、打它,就是不起来。大人们都围在它的身旁,一个个心急如焚,得想办法啊,实际上想不出好办法,还是要去找兽医吧。大雪天的,兽医离这里好几里远,直到下午才来,兽医拍了拍牛的肚子,看了看牛的眼睛,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,接着就是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冷的话:这牛怕是没得救了,希望很小。他知道病情的严重性,先把话说在了前面。没得救也得救啊,村民们都给兽医求情。兽医被村民的真诚感动,说,我先给它消消气。消气的办法很简单,看着也很恐怖,就是用一根很粗很长的铁针,向那个胀鼓鼓的肚子上扎去,立即就听见嗤嗤的出气声,那肚子很快就消了,我们好像也都松了口气一样,可看那牛好像没有什么反应。兽医又开了些药,还说等会弄点好东西它吃。它要是肯自己吃东西,能过了今天晚上就有希望。
兽医踏着冰、冒着雪走了。大人们又忙起来,先准备一个一尺多长的竹筒,又把药化在碗里备用。喂药可真难,几个力气大的男人围上来,紧紧抓住牛角,一个人把牛的嘴扳开,把竹筒从口里伸到它的喉咙里,再把药水倒在竹筒里,这是一种强制性的喂药法,牛就是不吞也得吞下去。我见牛已经没有多大力气,它没有像我过去看到的那些牛那样拼命的反抗。根据医嘱,还要弄点好的它吃,有什么好东西呢,它喜欢吃青草,那可是比登天还难。有人提议说,给它打几个鸡蛋,女人们转身都回去了,很快,鸡蛋拿来了,都是你家一个,我家两个,有就多拿,没有就不拿,没有谁计较,一共有十二个,都打在一个盆里,足有小半盆,也像喂药那样灌下去了。又有人出主意说,把小麦煮熟,想办法让它吃,小麦可是救济粮,人都舍不得吃,但为了牛,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了。小麦煮好了,也是装在一个盆里,还冒着热气,有一股香味,可那牛怎么也不领情,一粒也不吃。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很快就来了,还没有等到第二天天亮,那头白色的母牛就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它曾经耕耘过的世界。
牛死了,它的肚子胀得鼓鼓的,脖子和四条腿伸得直直的,直挺挺的躺在冰冷的牛棚里,眼睛已经闭上,眼睑下那行眼泪也像凝固了一样,实在是不忍心多看。湾里的男人们默默地围在它的身旁,没有说话。天亮后,女人们,小孩子也都来到这里,牛棚里站不下,有的进去看一眼就出来,低着头站在风雪地里。我也站在人群里,没有谁说一句话。沉默了好久,不知是谁说,把它埋了吧!并不是在商量,男人们都低着头,各自回家,有的拿锄头,有的扛锹,先先后后来到老虎山上,在一块稍平的地上,清理掉积雪,挖出一个大坑,又都回到牛棚,抬着老牛向老虎山走去,全咀子上的男女老少都跟在后面,要送老牛最后一程。男人们小心的把牛放在坑里,在身上盖了一张席子,一层层的填上土,与地面稍高一点后,又盖上雪,还是没有谁说话,个个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。
另一头牛的死是在一九五八年春夏之交的日子,那个季节,农村叫犁靶水响的时候,桃花的花瓣已谢,密密层层的绿叶挤满了枝丫,地里的麦子刚刚过膝,麦穗子包裹在细绫般的叶片里,像温玉一样青,像凝脂一样嫩,人们的心情都很好。问题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,咀子上最好的一头受伤了,受的是重伤!
那绝对是一个安全事故,就是这个事故,对我们这个咀子来说,不亚于一场灾难,那时我已经十岁,很多情节都记的很清楚。那天,一个老人牵着这头牛平田,也叫耖田。这耖子是一个平田的工具,下面是一个一公尺多长的横档,上面有三十公分左右的铁齿或木齿若干,很象一个梭头的梭子,两头各固定一个弧形耳子,从耳子上引出两根粗绳,固定在额头上。横档的上方,是一个近似正方形的扶手,牛套上额头在前面拉,有经验的老农在后面扶,有时把扶手往前面推,有时往后面拉,有时把左边提一提,有时把右边压一压,哪里的泥多了,哪里的泥少了,全凭他的手感、经验来调剂,是个技术性较强的农活。他老人家把额头套好,刚平了一会,不知想到一件什么事,吆喝牛停下来,也没有下套就走了。主人走了,牛可能也感到很奇怪,它在田里站了一会,觉得没事,站着也是站着,不如到田边吃点草,补充点能量。如是就拖着耖子来到田边,这里有草,抓紧时间吃上几口吧,这倒还不要紧,谁知它还不满足,拖着耖子下到下一坎的田里,在它还没有站稳的时候,耖子顺势从上面滑下来,带着惯性,耖子上的铁齿狠狠的扎在了它的后腿上,受此一击,把它吓得跳起来,接着拼命往前跑。牛的忍耐性是很强的,它没有跑多远就停下来了,又在田边悠闲的啃起草来,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,问题也出在它的忍耐上。
老人家很快就回来了,他见牛拖着耖子跑到下一坎田里去了,还吼了它几句,又若无其事的平起田来。平完田后,老人家看天色还早,就把牛牵到草地上吃饱了草,牵回栓在一棵树上,这时的天气已经暖和了,牛一般都栓在外面,那时的治安状况好,没有听说过偷牛的,这一天也就过去了。第二天,他老人家又要平田,还要那头牛,当他解下缰绳赶它起来的时候,它几次努力,拼命挣扎,却怎么也站不起来,老人家也很奇怪,心想,这牛怎么啦,过去从来不这样啊。他在牛身上仔细一看,不觉大吃一惊:牛的后腿已经肿的好粗好粗。这可不得了,要赶快找兽医。
我们这一片只有一个兽医,还是前几年来的那个。这次没有下雪,兽医很快就来了,他仔细的检查了一下伤口,又问了下情况,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说,伤口已经感染,牛已经在发烧,说不定是得了破伤风。我们这里的人一般都还不知道什么是破伤风,不知道它的厉害,忙说,赶快吃药打针吧。兽医说,现在是怀疑,如果真是破伤风,那就没有救了,现在只能当感染来治疗,看明天怎么样。说完,就给它打了一针,也留下了些药,说明天再来看看。
第二天,兽医很早就来了,他一看,很肯定的说,是破伤风,已经没有救了。就这简单的几个字,尤如晴天霹雳,咀子上的人都蒙了,半天没有人接话。还是那老人家先说话。这个平时不怎么把谁放在眼里,有些傲慢的老头,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说,这牛可是我们咀子上的当家牛,万万不能死啊,就是我死了,它也不能死啊,大家这时才醒过来,把兽医围起来,你言,我一语,说的都是求情的话。兽医很感动,更为难,也很动情的说,我不想把它治好吗?可这是绝症,这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行,话说的很死。他也许觉得话说的太满,想了想又说,医院里有一种注射药,专治破伤风的,不过,已经太晚了,就是打进去也没有作用,也是治治大家的心病,而且这种药一针就要三十元钱。这钱在当时应该可以买一头牛。听说还有这种药,有个年轻的村民说,我去过县城,有个汉口的亲戚有一辆破自行车在我这里,我马上去把药买回来。大伙没有迟疑就同意了,赶紧凑足了钱,催着他快去快回。我们那里离县城有四十多公里,路也不好走,大概过了大半天,药终于买回来了,兽医一直等在这里,马上给它打进去了,也像给大家心里注入了新的希望,这时已经到了晚上,留下两人看守外,其余人都回去了,回去等待奇迹的发生。
奇迹没有发生,第二天上午,湾里就没有安排农活,都前前后后的来到树下。这时的牛头已经抬不起来了,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,眼珠一动不动,只有那满眶的眼泪还在闪光,在全湾人的注视下,牛没有坚持到中午就完全闭上了眼睛,它死了!湾子里的人尽管都有思想准备,知道是迟早的事,但还是很难接受这一事实,一个个眼里都噙满了泪水,那个老人家更是蹬在地下,双手抱着头,痛哭起来,口里不停的诉说:这可怎么办啦,都怪我,都怪我!他是在强烈的责备自己。当天下午,全咀子上的老老少少,把牛送到了老虎山上,就葬在那头白牛的身旁。
(文中图片来自互联网)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